克拉拉與太陽 💁 諾貝爾獎 石黑一雄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本裔的英國作家石黑一雄,他近期出版了一部披著科幻小說外衣、實際上卻是寓言故事的長篇小説。書裏講述的是一個機器人與他的人類主人之間的故事。石黑一雄經由機器人的視角,觀察、透視、反省人類自身的困境和危機,很顯然地,那將會是一個既無情又犀利的特殊視角。

您好,歡迎你來到聽説你很棒,我是您讀書時唯壹的朋友。接下來,我就將這本熱騰騰、剛出爐的小説的讀書心得分享給你,希望你會喜歡,更希望能與你交換你的心得,歡迎留言跟我一起討論哦。

您好,我叫克拉拉。我正在市中心的一個書店裏,在我身旁的是雜誌陳列架,我的位置視線寬廣,透過大片的落地窗,我能夠看見書店外面行色匆匆的各種辦公室白領、汽車公車自行車、跑步健身的、逛街旅遊的、要錢的乞丐與流浪狗。不過我並不是在書店裡忙碌的工作人員,我只是被陳列在書店櫥窗裡的一件商品,一個現代的人工智能機器人。

一天之中我最喜歡的時段就是下午,因爲這個時間太陽將會直接照進我所在的櫥窗裡,我都會儘可能地把臉伸過去,接受太陽的滋養,不過這個舉動總是引起我的其它同伴們的抗議,他們抱怨說我想把太陽據為己有。但是我卻認爲這麽做無可厚非,我跟我的同伴們都需要依靠太陽能維持生命運轉,我們都是太陽能機器人,陳列在櫥窗裡供人觀看、選購,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人們提供服務,因此我們都被設定成具有極高的觀察、推理和共情能力。我們有個統一的型號,叫AF,意思是人工朋友。不過AF機器人的更新速度很快,我是第四代,跟剛剛上架的第五代機器人相比,我和我的同伴們似乎已經有了滯銷的趨勢,因此我對同伴們的焦慮是感同身受的。

每天來到櫥窗前挑選機器人的,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家長,AF的設計定位是兒童的成長夥伴,運氣不好的時候,甚至還要成爲孩子釋放負能量的出氣筒。不過這就是我們的出廠設定值:充滿了善良、慈悲和同理心。在我離開生產綫之前的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產品經理還告誡我:「如果有時候一個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你,帶著怨恨或是悲傷,對著你說一些讓人不愉快、甚至是傷害人的話,你不要在意更不要記在心上。你只要記住:一個沒有禮貌甚至是有攻擊性的孩子,很可能是因爲他的内心充滿了沮喪。」

這些道理我雖然都懂,但可怕的是,我每天透過櫥窗看到的世界,卻難以見到善良、慈悲和同理心。我經常看到的,是孩子對屬於自己的AF很粗暴,或是有的孩子根本就不需要AF的陪伴。我也經常看到大人們在馬路上詛咒彼此甚至暴力相向,説實話,這些大人們讓我相信,人活在世界上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儘可能地傷害彼此。

我在書店櫥窗裡陳列了沒有幾天,一個叫嬌嬌的少女走進了我的世界,嬌嬌看起來很聰明,我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喜歡我,但是我從嬌嬌的神情裡能看出,她的身體很虛弱,同時她媽媽的態度有點曖昧,我感覺她的媽媽也想買下我這個機器人,只不過她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哄他的寶貝女兒高興。就在她媽媽猶豫的時候,嬌嬌的堅持幫他媽媽做了最後的決定,於是我被這對母女倆買回了家。

在嬌嬌家,我的生活雖然平靜單純、卻也充滿了許多令人不解的疑惑。從外表看,嬌嬌的父母雖然已經離婚了,但是家裡生活富足,母女關係親密,一切都是幸福的社會中產階級該有的樣子。然而,我逐漸從瑣碎的生活細節中發現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蛛絲馬跡:首先,嬌嬌與鄰居的孩子安安一樣年紀,但是安安似乎並不屬於嬌嬌的生活圈,安安的母親認為安安絕對沒機會考上嬌嬌要去的那所貴族學校。我還發現,安安與嬌嬌小小年紀卻已經出現這樣不可逾越的鴻溝,是因為他們的母親曾經做過截然不同的選擇。

嬌嬌小時候接受過一種叫作「升級」(lifted)的程式改造,這個過程改善並且優化了嬌嬌的基因,而安安卻沒有。這種「升級」過程其實存在著很大的風險,嬌嬌的身體承受了因爲基因「升級」帶來的沉重代價,她的健康受到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一天天快速的衰弱下去。嬌嬌曾經有個姐姐,當年就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傷害了健康,最後病入膏肓,幾年前不幸斷送了幼小的生命。不過每次講到這件事情,嬌嬌的母親就不願意再次面對這件傷心事,立刻就閉口不提了。

在我來到這個單親家庭一陣子之後,我發現嬌嬌的媽媽開始在嬌嬌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接近我,她開始要求我模仿嬌嬌、或是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扮演」嬌嬌。

嬌嬌的母親會把身體越過桌面,直接把臉貼到我的面前,瞇著眼睛看著我,直到她的臉龐占滿整個鏡頭,你知道我是個機器人,因此我的視覺跟人類是很不一樣的,因爲所有的景物在我的眼裏都是一小格一小格的。我驚訝地發現,她的表情在不同的方格裏是不盡相同的。有時候在一個格子裏她的眼睛看起來是殘酷的笑容,而在下一格中,這雙眼裡又充滿了悲傷。這些畫面的分裂提醒了我嬌嬌的媽媽的人格恐怕也是分裂的,她也許欺騙了別人也欺騙了自己,我逐漸相信自己當初在櫥窗裏對嬌嬌媽媽感到態度很曖昧的第一印象是正確的,她當初把我買回家,絕對不只是為了要我陪伴生了病的嬌嬌。

往後的日子裏許多事情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鄰居安安的母親當年沒有同意讓兒子「基因升級」,這個決定從此讓她時時刻刻感受在社會底層掙扎的痛苦,她越來越後悔當初的決定,她還曾經拉下面子,帶著兒子去找那個被自己拋棄的老情人求助,看看有沒有機會做彌補,很可惜結果只是碰了一鼻子灰。

只不過安安的媽媽不知道的是,嬌嬌家裏卻必須面對「基因升級」之後的嬌嬌即將失去生命的悲劇。面對即將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嬌嬌的母親絕望的竟然準備把我當成嬌嬌的替代品,她帶著我去見一位高先生,這位高先生為嬌嬌畫人像畫有一段時間了,這一次我發現原來畫畫的真實目的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單純,這位高先生真正的「作品」,事實上是一個外貌看起來可以亂真的高仿版嬌嬌。

她的臉龐非常像真正的嬌嬌,但是少了眼睛的神韻、也就失去了嬌嬌特有的、善意的微笑。所以那張呈現出上揚曲線的嘴巴,反而給了嬌嬌一種我之前從未見過的表情。使得這張臉看上去既失望又害怕。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真正的衣服,而是用像不織布的薄綿紙做的,上半身像是一件T恤衫、下半身像是一條寬鬆的短褲。綿紙是淺黃色、半透明的,在燈光下讓這個嬌嬌的身體顯得格外骨瘦嶙峋、讓人心疼。她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了馬尾,就像真正的嬌嬌生病時的髮型,這些刻意的真實帶來的只有刻意的傷害,我知道真正的嬌嬌對這個讓人不寒而慄的作品是不會高興的。

有了以假亂真的嬌嬌的外貌,剩下的部分,像是嬌嬌的行為舉止、語言習慣、心理偏好,就都要交給我來模仿了。嬌嬌的母親想讓高先生做出來的這副皮囊與我這個機器人合成出一個嬌嬌的替代品,簡單説就是用來「延續」嬌嬌的生命。

高先生不斷强調自己是理性的信徒,他相信世界上每個人的身體與心理都沒有什麼是獨一無二、不能複製的東西。換句話說,高先生否定了人類在精神層面的主體性和獨立性,人類即便是「萬物之靈」,最終也可以被分解成一連串的數字代號,就像DNA序列被破解一樣,我們需要的只是更大的運算量。

嬌嬌的父親激烈地反對高先生的這個生命延續計畫,然而,高先生這種看似有理有據的論調,對嬌嬌的父親還是產生了強烈的衝擊,嬌嬌的父親有一天晚上對我說:「克拉拉,我想我之所以反對高先生,是因為在內心深處,我懷疑他也許是對的、我懷疑他的主張恐怕是正確的、我懷疑如今科學已經不容置疑地證明了我女兒嬌嬌身上,沒有任何獨一無二的東西、任何我們的現代計算機與工具無法發掘、複製、轉移的東西。古往今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人們彼此陪伴,共同生活,愛著彼此、憎恨彼此,竟然全都是基於一個錯誤的假設,一種我們過去在懵懵懂懂之中一直固守的迷思,所謂的每個人的唯一性。這就是高先生的看法,而我的一部分內心竟然在擔心他的看法是對的。」 

那天晚上我發現,嬌嬌的父親之所以會激烈反對嬌嬌的生命延續計畫,除了出於對女兒的愛,他更大的動力在於捍衛自己對人類這個物種的信念。問題是,當一種信念需要激烈捍衛的時候,不就等於證明它已經受到了嚴重威脅了嘛。

從那一天之後,出現了一個以我一個機器人無法理解的現象。那就是所有圍繞在嬌嬌身邊的人,都在痛苦而熱烈地討論著嬌嬌的生命應不應該被延續、人類可不可以被複製,言下之意也就是他們都對嬌嬌的康復不抱任何希望,換句話說他們實際上已經完全放棄了嬌嬌。我很無奈的發現,那時候整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沒有放棄嬌嬌,可笑的是我甚至不能被稱為人。只有我還在千方百計地思考,還有什麽方法有機會拯救嬌嬌。

我這個型號的機器人,最高的理想是要無限地接近人類,盡可能地成為真正的人。因爲人們是按照一個「完人」的道德標準來設計我的。我的寬容無私、無怨無悔、自我犧牲是完全發自內心的,但是我沒多久就發現,這樣的境界是人類本身都做不到的。

匪夷所思的是,人類卻總是忙著不斷「升級」、想辦法優化自身的參數,爲了達到目的,不惜損害環境、欺騙自我,甚至失去至親至愛的人都在所不惜。嬌嬌得到了升級卻差點賠上了性命,然而她跟她媽媽都認爲,儘管結果是嬌嬌身體弱不禁風,但他們都不後悔接受了基因升級。而錯過了升級的安安和他媽媽卻為了這個決定後悔了一輩子。我不懂人類這樣不顧一切地提高階級的觀念究竟是爲了什麽。當機器人被人類設定成要追求人性化、學習人類軟實力的時候;人類自身卻在追求去人性化、鑽研硬體升級,只爲了取得更高的社會地位。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此時的我事際上是身在一個機器人銷毀工廠中,剛才你聽到的就是我上傳的所有記憶内容,隨後我即將被廢棄、被拆解、被回收。我很欣慰嬌嬌勉强的繼續延續著生命,而我也算勉强完成了使命,陪伴她與她的家人走過了一段不算輕鬆的路。然而,我服務過的人類世界似乎並沒有什麼本質性的變化,他們的生活依然在繼續,依然在爲了爭取更高的社會地位上、沒有底綫的相互踐踏。唯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些曾經被我幫助過的爲數不少的人們,竟然沒有一個來到這個銷毀工廠為我送別。

以上就是我對克拉拉與太陽這本小説的心得解讀,聽完有沒有滿滿的不捨與感慨呢?

石黑一雄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演講時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科學、技術與醫學的重大突破,向人類提出的挑戰已經近在眼前……新基因技術以及人工智慧和機器人技術的進步都將為我們帶來驚人的、足以拯救生命的收益,但同時也可能製造出野蠻的、類似種族隔離制度的精英統治社會以及嚴重的失業問題,甚至連那些眼下的專業精英也不能從中倖免。」

而瑞典文學院給他的頒獎詞則是這麽寫的:「石黑一雄的小說具有強大的情感力量,揭示了我們與世界虛幻的連接感之下的深淵,作品中反復出現的主題是記憶、時間和自我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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