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雖然是個國際大都市,但是它的最南邊、靠近杭州灣的地方,依然是個比較偏僻、容易被人遺忘的都市角落,尤其是在十多年之前,這地方還保留著濃濃的農村鄉土味、與許多的陳舊建築。我當時在這裏徒步旅行的時候,就曾經在一棟精神療養院借住過一個晚上,那棟老舊的建築難免處處散發出陰森的氣息,沒想到夜裏也不平靜,我總是會被突如其來的男人哭喊聲驚醒,夜裏值班的保安大爺看我走出客房,一臉同情的看着我説:“把你吵醒了吧。”
我尷尬的苦笑,隨後乾脆走到他的值班室,要了熱水泡了兩杯咖啡,心想既然睡不着了,乾脆跟他聊聊天。老大爺接過我的咖啡説了聲謝謝,隨後就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自顧自的説起了故事,關於那個不斷發出凄厲的哭喊聲、把我驚醒的男人的故事。
保安大爺說,這個男的名字叫孫真、大學生,畢業之後就在一個私人公司裏工作,很受老闆李光明的器重。孫真不但在工作上認真努力,未婚的他也因此得到了許多未婚女同事的高度關注、甚至是投懷送抱,不過孫真的意中人,是公司裏面一個叫做春香的女孩,這個叫做春香的女孩也是公司裏面未婚男性的首要目標,擺明的追求與偷偷的暗戀也是大有人在,只不過春香也有他自己的選擇與堅持,那就是孫真。
很幸運的,孫真跟春香兩個人還真的對彼此都看對了眼,沒多久就成爲了男女朋友,不過這也是兩家歡樂多家愁的結局,其他衆多的追求者就只能暗自忍痛放棄了。
孫真與春香這一對大家眼中的金童玉女不久就結婚了,老闆李光明做了他們婚禮的証婚人,在婚禮上大大的讚許並且祝福了他們,他們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就這麽建立了起來,而且婚後不到一年,春香不出所料地生下了一個既健康又漂亮的女娃娃,孫真開心的給女兒取了個名字叫佳佳,這一家三口從此進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孫真的事業也開始蒸蒸日上,一直到佳佳就要滿三歲的那一年,沒想到竟然出現了令人無法接受的意外。
事情發生的那天,孫真被老闆李光明找去開會,一屋子的人一直忙到過了午夜才下班,隨後又一起到公司附近的小餐館吃了個點心、才各自一臉疲憊的回家。可是就在孫真回到家、才剛踏進家門就立刻發覺不對勁,因爲家裏一片漆黑,平時如果晚歸、春香都會給自己留一盞小燈,孫真開了大燈之後發現,一切似乎都還保持著早上出門時的模樣,難道春香還帶著孩子在外面嗎?孫真心想不可能呀,這都已經夜裏快兩點了。孫真快速的走到臥室裏查看,果然不出所料,沒有任何春香與佳佳的影子,而且很明顯不是不在家、根本就是還沒回家。孫真飛快地在腦子裏思考了一遍,確定了最近沒有什麽事情讓春香不開心,基本先排除了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的可能,更何況這兩個人什麽行李都沒拿,不像是離家出走。但是其它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因爲春香下午下班的時候明明還跟自己打了招呼,說她先去保姆家裏接佳佳,同時囑咐自己開完會早點回家。六神無主的孫真只能無奈的開始給春香、佳佳的保姆、春香的部門同事、挨著個的打電話,只可惜大家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最後孫真只能絕望的在心裏承認可能出意外了,正在糾結下一步應該是找老闆李光明想辦法、還是直接報警的時候,一個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打進來了,不出所料,春香跟佳佳被綁架了,對方要孫真準備一百萬人民幣贖人,明天中午再交代細節,説完就掛了電話。這一晚孫真完全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立刻就帶著一臉的倦容進公司,直接找到老闆李光明,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目的就是要求老闆李光明借給自己一百萬塊錢,哪怕這輩子將來就只能給李光明做牛做馬,孫真也沒有別的選擇,畢竟在當時一百萬塊錢在上海都夠買一套房了。
當時唯一讓孫真感到一絲欣慰的、只有老闆李光明了,因爲李光明聽完就立刻交代財務經理去銀行取現金,同時建議孫真,如果對方只是要錢,那就花錢消災不要驚動警察,因爲警察受訓的目的是抓人而不是救人,更何況佳佳才剛要滿三歲而已,哪裏容得下任何閃失。經過早上這一陣折騰,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歹徒就像鬧鐘一樣,準時在12點打來了電話,要求孫真一個人把錢帶到指定的地點,然後就回家等老婆小孩,中間只要發現任何地方沒有依照指示、耍了花樣,那他們就從此斷絕連系直接撕票、錢也不要了。孫真既沒有心思也沒有膽子跟對方討價還價,乖乖的就揹著一袋子、剛從銀行領回來的鈔票往指定地點去了。
沒有警察介入的綁架案、完全不像電影裏面演的那麽驚心動魄,交付贖金的整個過程用平靜來形容都不爲過,孫真依照指示到了一家五星級旅館、搭電梯上到指定的樓層之後,歹徒又打來電話引導他進到了酒店員工的工作區域,確定將裝了錢的大袋子捆好之後,丟進了洗衣房的傳送通道,孫真聽聲音、知道歹徒就在自己樓下的同樣位置把袋子攔截走了,最後就聽見電話裏歹徒告訴他回家去等老婆小孩,隨後就把電話掛了。孫真搭電梯下到旅館大廳準備搭車回家,看著旅館進進出出、一個個拉著大大小小行李箱的人們,孫真心想這些歹徒真的是太聰明了。
沒多久孫真就回到家了,想到春香與佳佳一會兒就要回來了,他竟然有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很快就再度像平時一樣癱在沙發裏看起了電視,只不過上天給他帶來的不只是災難、更像是惡作劇,因爲電視竟然正在播報一則即時新聞,警察剛才在高速公路上面追捕一輛高速逃跑的汽車,據説車内有一名歹徒與一位婦女、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孩,就在歹徒將車開上跨海大橋之後沒有多久,可能是因爲車速太快失控,在接近外島的時候連人帶車衝進了海裏。
就在孫真一頭霧水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家裏的門鈴響了,一開門發現竟然是警察,這時候孫真幾乎要崩潰了,難道新聞裏面説的就是自己的春香與佳佳嗎?但是不能呀,因爲自己根本沒有報警。
跟著警察回到警局進行調查之後沒多久,孫真大致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原來是自己在旅館把錢交給歹徒之後,就有不明人士報案說、有人綁架婦女與小孩,並且提供了人質被關押的地址,警察很快的出動了警網進行圍捕,結果可能不小心驚動了歹徒,只見歹徒開著車子帶著人質從關押的地點快速逃離,於是就上演了那一齣警匪追逐、最後歹徒連人帶車帶人質、衝進大海的悲劇。欲哭無淚的孫真、只能無奈又痛苦的、默默的承受這無情的打擊,同時因爲他事前並沒有報案,警察對這件案子的處理也很消極,放棄了需要巨額花費的打撈,孫真自知理虧也沒有提出異議,默默的給春香與佳佳在海上做了法事,算是給她們母女兩安排了海葬。
日子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孫真回到公司更加賣力的為老闆李光明賣命,由於孫真再也沒有感情上的牽絆,因此很快就成爲了公司、表現與業績最好的員工,這樣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20年,孫真這一輩子最精華的歲月等於都奉獻給了李光明的公司,不但還清了當初老闆義無反顧借給他的一百萬,更爲公司賺取了數百倍於一百萬的利潤。就在悲劇過去了20年之後,他終於覺得自己對老闆李光明的回報交待得過去了,於是鼓起了勇氣對李光明提出了退休的申請,理由是他想去世界各地走走,他自認爲已經把對老闆李光明的人情還清了,現在是時候該救贖自己了,否則他的人生就要跟著這個悲劇一起葬送了,李光明雖然很不捨,但是也很能體諒孫真必須去跟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於是很快的,孫真踏上了尋找新的人生的旅程。
孫真從北歐到西歐再到美國,花了半年時間把地球玩了大半圈,最後一站飛回了香港,準備好好的品味一下這個當時才從英國人手裏拿回來沒多久的殖民地,沒想到在這裏還真的讓他遇見了他這一趟心靈解放之旅的女神,原來是香港分公司一位叫瑪麗的女孩、她自願擔任孫真在香港遊玩期間的導遊,經過幾天的相處,孫真情不自禁的對瑪麗有了無法掩飾的好感,覺得瑪麗不但年輕貌美、而且還有幾分春香的模樣;而瑪麗也對這個大叔孫真有著莫名的好感,深深的被他成熟穩重的人格特質所吸引。就這樣,孫真與瑪麗快速的走到了一起,就在兩人正式交往半年之後,瑪麗回到了上海,準備正式的將孫真帶回家介紹給父母親認識,只不過任誰也沒有想到,瑪麗竟然是他前老闆李光明的女兒。李光明爲了要讓女兒接受最好的教育,因此在瑪麗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香港去念書。瑪麗上面還有個哥哥,但是這個哥哥年紀輕輕二十多歲的時候就病死了,因此瑪麗等於是李光明的掌上明珠,所有的疼愛都在瑪麗身上。
李光明夫妻兩對於孫真與瑪麗走到一起的態度很開放,除了他們對孫真這個人非常瞭解與欣賞之外,瑪麗本人的堅持更是關鍵。因此孫真很快就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春,這一次,孫真算是真正走出了老婆春香與寶貝女兒佳佳死於非命的人生陰影了。
整個事情就像是歷史重演一樣,孫真又結婚了,李光明又來了,只不過這一次李光明從證婚人變成了主婚人,看得出來他是滿心歡喜的將自己的寶貝女兒瑪麗交給了孫真。同樣的,孫真與瑪麗沒多久就迎來了他們愛的結晶,這一次孫真得到的是一個兒子。這時候的孫真簡直樂開了花,只不過上天似乎又開始對孫真開起了玩笑,因爲孫真才高興了不到一天,醫院就通知他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噩耗,他跟瑪麗的孩子竟然有多種先天性的身體缺陷,首先是心臟病,再來是這個孩子喉嚨裏沒有聲帶,也就是天生的啞巴,更嚴重的是癡呆。再度被突如其來的絕望打擊的孫真,任憑護士卷起了他的袖子、抽了血準備做檢驗,結果不出醫生所料,孫真與瑪麗竟然是近親,而且依照檢驗科的初步判讀,孫真與瑪麗應該是父女關係。孫真看著保溫箱裏既無辜又可愛的兒子、病床上的瑪麗在聽完醫生解釋之後的一臉驚恐與絕望,孫真腦子裏的思緒一片混亂,這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他再度回到了那個行屍走肉、六神無主的精神狀態,直到第二天早上護士來查房的時候,才發現瑪麗已經在洗手間裏上吊自殺了,孫真則是一個人縮在牆角發呆沒有反應,之後沒多久孫真就被送到了這個療養院來,半夜總是突然哭喊的就是他。
我聽保安大爺説到這裏點了點頭,我心想那也難怪他會精神失常了。
沒想到保安大爺舉起手、搖了搖對我説:不,他發瘋了其實是好事,不需要受到事情真相的煎熬。因爲他的岳父,也是他的老闆李光明、把他送來的時候,就坐在你的椅子上得意洋洋的跟我說,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傑作。
老大爺嘆了口氣接著説,早在二十多年前,在孫真還沒有進到李光明的公司之前,李光明的兒子就一直在追求春香,不過李光明的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因此不論個性脾氣、學歷能力都不是春香看得上眼的,也就等於李光明的兒子一直是處在一個暗戀、單相思的尷尬狀態,時間長了造成整個人對一切都失去了自信,李光明無奈、只能私下偷偷的、把寶貝兒子送來這個療養院、請醫生治療並開導他,結果有一次來探望兒子的時候、不小心把春香跟孫真結婚的事情說溜了嘴,沒想到當天夜裏李光明的兒子就在房間裏自殺了,這個無情的打擊在李光明與他的老婆心中燃起了變態的怒火,他們決定要報復春香與孫真。
很快的李光明花錢找人自導自演了綁架春香跟佳佳的戲碼,虛情假意的借給了孫真一百萬現金,事實上轉身就在五星級旅館的洗衣通道裏、送回到了李光明老婆的手上,任由李光明的老婆拉著行李箱大搖大擺的又把一百萬現金給帶回了家。李光明隨後打了匿名的報警電話,把綁架的事情與人質的位置都告訴了警察,隨後又打電話對歹徒說行跡敗露了,要他趕緊開車帶著人質走東海大橋去烏龜島,李光明自己會在那裏接應他,於是就發生了高速公路上面警匪追逐的那一幕,只不過李光明沒有告訴歹徒的是,他給歹徒準備的車子事先早就動了手脚,車速一旦提高就會失控。原來李光明的算盤、就是要歹徒連人帶車帶人質因爲失控衝進海里,如此一來、既解決了春香與佳佳,也幹掉了歹徒,杜絕了後患。
在電視上看到車子葬身大海、李光明得意的點點頭,立刻出門去做最後的收尾,他開車趕到關押春香與佳佳的地方,準備在警察進來之前、把裏面的所有痕跡都清理乾淨,沒想到意外發生了,因爲佳佳竟然還在屋子裏。原來粗心的歹徒逃跑的時候忘了帶小孩,李光明一邊收拾屋子清理痕跡、一邊思考,最後決定把佳佳帶回家,那個時候的佳佳才不到三歲,李光明跟老婆商量之後決定收養佳佳,把佳佳當成女兒來養,並且在小學畢業之後送到香港去,佳佳就這麽以李光明的女兒的身份長大了,只不過名字換成了瑪麗,瑪麗大學畢業之後、就在李光明的香港公司裏工作,直到遇見了孫真。雖然李光明沒有料到瑪麗與孫真竟然會相戀,但是李光明夫婦很開心,心想乾脆順水推舟就讓孫真與瑪麗結婚,將來發現真相之後的打擊、對孫真來説才真的是大快人心,可以稍微安慰他們夫婦兩失去兒子的悲憤了。
保安老大爺講到這裏又嘆了口氣,唉,李光明當初坐在你的椅子上講到這裏時候,臉上的那個得意呀,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魔鬼,李光明還强調說,以前綁架的追訴期過了、近親結婚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殘廢的兒子是上天送給他們的禮物。現在我把孫真送來,讓他住在當初我兒子割腕自殺的病房裏,一切都完美了,這才是真正的:天助自助者。
保安老大爺的話音未落,樓上的病房裏又傳來了孫真凄厲的哭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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